高額補貼的產品如此生產

　　　在安徽阜陽潁東區，由政府大力推廣、享受補貼高達80%的玉米播種機竟是價格虛高的“三無產品”。更令人驚訝的是，當地農機局局長對此解釋為“老百姓需要這個東西”，自己是為農民排憂解難，“一講我都掉淚……我為黨辦事，為民辦事，錯在哪里?”記者調查過程中有多位知情者反映，該農機局長與農機生產商是“同學”，存在利益輸送，但這一說法被當事局長否認。

　　“供不應求”的農機竟為三無產品

　　近日，記者陸續接到阜陽市潁東區農民反映，當地政府主推的一款玉米播種機不僅沒有商標，甚至連銘牌都沒有，懷疑為三無產品。“三無產品”通常指無生產廠名、生產廠址、生產商標的產品。我國《產品質量法》規定：產品或者其包裝上的標識必須真實，并有產品質量檢驗合格證明、中文標明的產品名稱、生產廠廠名和廠址等信息。

　　據反映，這款玉米播種機的生產銷售商為明陽農業機械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明陽農機公司”)。工商公示信息顯示，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為李恒文，經營范圍包括：農業機械及配件生產、銷售;農作物種植、收割。記者未能在網上查找到更多關于該公司的有價值的信息。

　　在老廟鎮中心街東側的明陽農機公司，記者發現，公司門前和兩側露天擺放著百臺以上的玉米播種機，不時有農民前來詢問和購買。“他這的產品供不應求，”插花鎮訾寨村一位訾姓村民稱，他往明陽農機公司跑了三趟才買到有高額補貼的玉米播種機。

　　這些玉米播種機按照播種的行數不同，分為兩行式、三行式、四行式三種。不過記者發現，在這些玉米播種機的機身上，均未標明生產廠名、生產廠址、生產商標、產品質量檢驗合格證明，僅貼有“玉米精量播種機”和相關提示。

　　在距此不足300米的馬路斜對面，記者找到了該公司的生產現場。其實，這里不過是一個對農機進行簡單組裝的小作坊，生產條件之簡陋、生產過程之粗放令人瞠目。

　　“生產車間”就在馬路西側的空地上，和一些賣水果的小販比鄰。現場約有20個工人組成原始的流水線露天作業，其中還有四五個中年婦女，顯然都不是專業的技術工人。記者注意到，他們并沒有統一的工作服，全部依靠手工進行組裝，現場也沒有專業的技術人員進行指導和監督，工人在生產現場隨意走動，還不時有農民進去“參觀”，一些工人甚至直接坐在播種機的部件上、邊抽煙邊作業，零件胡亂放在旁邊，組裝不上就在地上使勁磕。

　　“不干活的時候是農民，干活的時候就是工人。”一位工人告訴記者，這些零部件全部來自外地，他們只負責進行組裝，按照這種方法，他們每天可以組裝播種機四十臺左右，但他也承認自己“不是技術工”。

　　自稱和明陽農機公司“一塊研發”的潁東區農機局局長尹偉承認：“我們生產模具，正規廠家生產，組裝這一塊我們拿過來自己裝。”但究竟是哪個廠家負責生產，他表示，“我講不清楚”。

　　“補貼高得嚇人”

　　“三無產品”的農機為什么銷售得如此火爆呢?一位60多歲的農民任老漢告訴記者，他家住距此20多公里的原寨鎮任樓村，專程趕來購買明陽農機公司生產的兩行式玉米播種機。“其他地方也有，但其他店里不補貼……這邊買著便宜，能省不少錢。”任老漢說，村里大隊開具證明后，他只要掏540元就可以買到該播種機。據多位購機農民介紹，明陽農機公司是潁東區的定點，在這里購置農機可以享受80%的農機補貼。

　　記者了解到，所謂農機補貼，全稱是農業機械購置補貼資金，是國家為推廣先進農業機械設立的專項惠農資金，由中央財政和地方財政設立，目的是推進農業機械化進程，提高農業綜合生產能力，促進農業增產增效、農民節本增收。

　　奇怪的是，明陽農機公司生產的“三無產品”享受高額農機購置補貼，但一些正規廠家生產的農機卻與此無緣。以任老漢購買的兩行式玉米播種機為例，同規格的兩款玉米播種機“農百萬”、“農有王”，均無購置補貼。

　　就算有品牌爭取到了國家補貼，最多也只有30%，遠低于潁東區政府的補貼。如豐城牌四行玉米播種機，經銷商告訴記者，其播種機獲得的政府補貼只有29%左右。

　　“這兩年補貼，他能占了百分之七八十。” 正午鎮雷宇農機專業合作社經理劉雷稱，相比明陽農機公司的“高得嚇人”的農機補貼，“去年的補貼到現在沒辦下來，我們潁東的資金一直都不夠用。”

　　由于存在巨大的補貼優勢，即便標價明顯高于其他品牌，明陽農機公司生產的玉米播種機還是迅速占領了當地市場。尹偉透露，明陽農機銷售量為每年“1千臺左右”。

　　相比之下，銷售福田、時風、奇瑞、博遠、春雨、巨名等知名品牌農機的許先生卻生意慘淡：“我去年賣了80多臺，今年才賣六七臺。他推銷的700塊錢一臺，你賣的三四千，一臺夠買人家六臺，誰不買?”記者先后走訪潁東區老廟鎮、烏江鎮、正午鎮、棗莊鎮等鄉鎮，均存在類似情況。

　　潁東區農機局長尹偉并不諱言對明陽農機的垂愛，他告訴記者，對明陽農機高達80%的購置補貼來自區政府專項資金，并任性表示，而對于其他品牌的玉米播種機，“政府一分錢都不補助它”。

　　至于其中的原因，尹偉表示，明陽農機公司的玉米播種機是“按我的思路做的”：“我們兩個在一塊，我們研發，我們搞了幾年……經過試驗，這個機具達到我的要求了。”

　　而按農業部和財政部聯合印發的《2015-2017年農業機械購置補貼實施指導意見》規定，除新產品補貼試點外，補貼機具應是已獲得部級或省級有效推廣鑒定證書的產品。補貼機具產品須在明顯位置固定標有生產企業、產品名稱和型號、出廠編號、生產日期、執行標準等信息的永久性銘牌。

　　“按道理說得通過產品鑒定，鑒定過以后才能上市，”對于明陽農機公司生產的玉米播種機未取得《農業機械推廣鑒定證書》一事，潁東區農機局局長尹偉心知肚明，“我們去年年底才搞出來的，才上報，還沒有批回來。”

　　尹偉解釋，之所以讓“早產兒”提前上市，是“老百姓需要這個東西”：“我們是干事業的人，現在真正為農民辦點事非常難，我干起來都是為農民排憂解難，一講我都掉淚……我為黨辦事，為民辦事，錯在哪里?”

　　得知此事后，一位農機局紀檢組的工作人員表現得非常吃驚：“這怎么可能，三無產品不管誰生產不可能享受農機補貼……這不可笑嘛。”某農機系統某資深人士也表示，潁東區的做法“不合適”。

　　記者就此事致電安徽省農業機械管理局，對方表示，區縣一級農機補貼不歸他們管，“我們管他干什么，白送給農民也是他的事……哪怕他拿一千萬區財政的錢，他愿意給農民，愿意送給你，那不是他的權利嗎?”

　　價格虛高，被指利益輸送

　　高補貼的背后是高價格。吊詭的是，明陽農機公司的三無產品價格竟然高于正規廠家生產的農機，也高于一些知名品牌農機。

　　簡單計算，如果不算購置補貼，明陽農機公司生產的“三無產品”農機價格竟比品牌農機都貴。任老漢540元購置的兩行式玉米播種機，購置補貼為80%，則其實際價格為2700元。而同規格的“農百萬”只有1800元、“農有王”則是1600元。

　　記者調查發現，四行式玉米播種機也是如此。如豐城牌四行式玉米播種機標價4300元至4500元，去掉29%的購置補貼為1260元，農民實際須自掏3140元到3340元。而農民購買明陽農機公司生產的四行玉米播種機，僅需要花費1020元至1400元，按照其80%的補貼計算，標價在5100元到7000元之間，價格明顯高于其他品牌的播種機。

　　也就是說，盡管高補貼讓農民得到了實惠，但同時，明陽農機公司也得到了更多的利益。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價格虛高的“三無”玉米播種機不僅享有80%的高額補貼，還得到了當地農機局長的“熱情”主推。

　　據老廟鎮、烏江鎮、正午鎮多位經銷商透露，尹偉經常前往潁東區各鄉鎮開會，親自宣傳、推廣明陽農機公司的玉米播種機，前去購機的農民也稱“這是鎮里朝下宣傳的”。

　　“誰需要我，我就去……我不宣傳誰知道呢?”尹偉這樣回應。

　　但經銷商們認為，農機局長和明陽農機公司之間存在利益輸送，“就是他倆弄的，這不是明擺著嘛，國家那么多機具，你為啥推銷他這種機具?沒有你的份，你滿大街鄉村里跑弄這個?”

　　業內資深人士也指出，虛標農機價格、指定銷售企業等做法是套取農機購置補貼的主要手段。

　　記者在走訪中發現，農機局長尹偉和明陽農機公司法人李恒文的老家相距不足3公里，當地多位村民表示，兩人關系很好：是“朋友”。

　　不過，尹偉否認上述對他不利的說法，稱“那是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