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務工遭虐待 30余名勞工上演“跨國大逃亡”

核心提示：沖著10萬元年薪，在招工代理的“美麗承諾”下，來自河南、河北的30余人奔向異國他鄉打工。然而，在位于剛果(金)一家國人投資的工廠里，他們面臨的卻是超強度的勞動、被克扣工資、莫名的謾罵、腐壞的食物……

2009年歲末，在剛果(金)首都金沙薩的大街上，這30余名工人躲過不時襲來的石頭、磚塊，一路奔向中國駐剛果(金)大使館，他們要回家，要為自己維權。但是，我國涉外勞務法規的不完善注定了他們的維權之路漫漫。

本報記者 余飛 發自北京

2009年12月30日晚8時許，從埃塞俄比亞起飛的ET604次航班準時抵達北京首都機場。8時40分，一身短衣短褲的張書江出現在機場大廳。

此時的北京，大風、最低氣溫-8℃。大廳自動玻璃門開啟時吹入的寒風，讓張書江不禁打了個寒噤。不過，在張書江心里，此時倒覺得格外溫暖。

從剛果(金)起飛，途徑埃塞俄比亞轉機，歷經近23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之后，終于踏上了國土，在張書江看來，此次從剛果(金)回國之行無異于“生死大逃亡”。

與張書江一起回國的，還有31人，他們或來自河南，或來自河北。在剛果(金)中剛仁泰集團公司的工廠時，他們成了“生死與共的兄弟”。

年薪10萬元的“美麗承諾”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張書江原是河北邯鄲人，職業是一名會計。

2008年11月，張在當地一家媒體上看到一則招工廣告，招聘方是中剛仁泰集團(以下簡稱仁泰集團)，一家國人投資設在剛果(金)民主共和國首都金沙薩的大型跨國多種經營企業。仁泰集團稱，集團要招聘會計一名，在剛果(金)工作，每天工作8小時，一周休息一天，包吃住。每月工資500美元，獎金最低也有300美元。

“看到待遇這么好，當時就動心了。”張書江說，他那時也沒有考慮是不是正規的招工，只關心工資能不能發到位。

在邯鄲一家賓館的客房，張書江見到了仁泰集團的招工代理米美英。“人家資產上億元，還在乎你這點工資。沒問題，保證每月按時開工資。”米美英拍著胸脯保證。

知道這一“好消息”的，還有張書江的老鄉李文強。米美英給他的承諾是：干業務員，一年最少掙10萬元人民幣。

在高工資的美麗承諾下，張書江他們與仁泰集團簽訂了勞動合同，同時還交了10000元人民幣的押金。

懷揣著在異國他鄉掙大錢的夢想，張書江、李文強等人踏上了飛往剛果(金)的班機。

在他們之前、之后，共有60余人在高薪的誘惑下奔向了仁泰集團。

異國他鄉的艱難歲月

讓張書江等人沒想到的是，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苦旅。

張書江他們剛一踏上剛果(金)的土地，護照就被仁泰集團給沒收了。這一行為在當時并沒有引起張書江等人的懷疑，只是之后一系列的遭遇才讓他們明白，仁泰集團收護照原是有“預謀”的。

張春軍在是一所衛生院的醫生。2008年初，同是在高薪的誘惑下，他到了剛果(金)，在仁泰集團下屬的醫院任主治醫師。

“從早上七點半到科室，直到下午六點才下班。晚上如果有病人，隨時還要加班。每天如此，沒有休息”。張春軍向《法治周末》記者這樣描述他的工作。

作為一名醫務人員，張春軍可以接受無間隙的診治工作。但是，他受不了的是，“沒有病人的時候，我還必須到工廠的工地上搬磚、拎石灰桶。這完全不是我的工作，但是不干就得扣工資”。張春軍說，他在仁泰集團工作了20個月，卻只拿到了12個月的工資。至于集團承諾的所謂獎金，一分錢都沒有。

據張春軍他們反映，在仁泰集團剛果(金)工地工作的人員，不管是工人、銷售員或者醫生，每天的勞動時間都在15個小時左右。“我們吃的飯菜卻是霉變的大米，發臭的排骨。”

“這種日子我們實在過不下去，但是我們也不敢跑。”來自河北滄州的劉樹崗告訴記者，他們的一位同事黃米軍曾試圖逃跑，卻被老板田生“扭送”到當地警察局拘禁達一個月之久，最后在中國大使館的幫助下才得以解救。

警察守門、老板隨意謾罵、超負荷工作、被克扣工資、不能隨便說話、吃的是腐壞食物。“這些都是奴隸社會才可能出現的情況，如今在異國他鄉，我們自己的同胞就這樣對待我們。”劉樹崗說。

32人“生死大逃亡”

不堪重負的張書江等人，開始醞釀“生死大逃亡”計劃。

據同是“逃亡”回來的王科杰介紹，2009年12月15日，在仁泰集團工作的金沙薩本地工人，因不能忍受企業的行徑，罷工一個星期。

那段時間，在仁泰集團醫院工作的王科杰將中國籍醫務人員組織起來，準備逃跑。同時，在距醫院一公里外的仁泰集團廠房工地上，劉樹崗等人也與王科杰電話聯系上。

12月22日，仁泰集團醫院掛號室，惟一一處沒有警察把守的地方，王科杰帶著12名醫務人員沖出了醫院，他們希望逃到中國駐剛果(金)大使館尋求幫助。

王科杰等人的逃跑，讓田生暴跳如雷，與其私交甚好的當地警局負責人迅速調集警力，對王科杰等人圍追堵截。

就在田生將注意力放在醫院時，劉樹崗等人乘工廠門衛不注意，19個人“呼啦”一下沖出大門。他們逃跑后的遭遇與王科杰等人一樣。

“警察和當地群眾，將近1000多人在后面追趕。他們把我們的錢包、手機都洗劫一空，我們身上穿的衣服也被撕成了一條一條的。”王科杰告訴記者，石頭、磚塊蜂擁而至。當32個人跑到中國駐剛果(金)大使館時，個個已是衣不遮體、鼻青臉腫，甚至有人的額頭還被打得鮮血直流。

“我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死也不能再回仁泰集團工廠、醫院了。”

仁泰負責人：企業損失很大

就在張書江等人回國后不久，仁泰集團負責人到中國政府駐剛果(金)大使館，對工人“鬧事”一事表示道歉。

《法治周末》記者電話聯系到這位負責人。該負責人向本報記者表示，工人們所稱超工作強度、拖欠工資等問題都是子虛烏有。

“我們所有的工人都是早上8點上班，下午5點準時下班。在我們這里，獎金比工資高，現在有好幾個人已經拿到4萬美元了。”這位負責人極力邀請記者到剛果(金)看看他的工廠。

“我們的冷庫里存放著雞肉、豬肉，都是給工人改善伙食的。每個星期，我們都要組織工人聚餐。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帶他們去旅游，我這都有照片和錄像。”該負責人說。

在交談中，這位負責人向記者抱怨，他在剛果(金)投資了一兩億元人民幣來辦企業，“現在工人都跑了，丟下這么大一個攤子，企業損失很大”。

“我們的損失更大。”2009年12月31日，王科杰等人派代表，帶著他們的報案材料到了商務部、公安部。他們其實并不清楚可以通過什么途徑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專家：涉外勞務尚需法律規范

張書江等人到剛果(金)務工，或是通過招工信息，或是熟人介紹，都不是通過具有對外勞務合作經營資格的勞務輸出公司辦理相關手續。

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商會權益保障部主任李晉生告訴本報記者，這一中間環節的缺失給他們的維權帶來很大麻煩。

據李晉生介紹，由于目前還沒有針對海外務工人員權益保護的專門法規，海外務工人員遇到的勞務糾紛，往往是由勞務輸出公司出面與雇傭方協調，最后大多通過外交途徑解決。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法學系副教授孫德強認為，中剛仁泰集團是一家在剛果（金）注冊的企業，張書江等人要維權，只有進行涉外民事訴訟。但是在這一問題上，不管是從法律規范還是實際操作來看，都有諸多不好解決的地方。

孫德強說，從法律規范來看，目前只有勞動合同法中提及“勞務派遣”，但沒有具體的敘述；從實際操作來看，涉外民事糾紛，首當其沖的，是管轄權問題。

一般來說，涉外合同的簽訂，只要有一個環節發生在中國境內，我國法院就有權管轄。在本案中，張書江等人曾在簽訂勞動合同，他們可以在提起訴訟。但是，隨后仍然有諸多問題。比如，我國是否與剛果(金)簽有法律文書送達協定，這就決定了法律文書能否及時送達問題；此外，法院作出生效判決，如何執行？這也是一個很突出的問題。

“對海外務工人員來說，進行涉外民事訴訟，面臨的是難度大、時間長、費用高的問題。”孫德強說。

看來，“勝利大逃亡”的張書江等人，如果要切實維護自己的利益，還有漫漫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