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初，權健風波未歇。

　　一場名為“鉆石國際廣州運營中心開業慶典”的會議在琶洲連續開了兩天。面對臺下約2000人，臺上的“鉆石國際”領導人和高層會員以自身經歷分享年入百萬千萬的成功之路。豪車、日入數萬、買2萬產品加入會員、靠團隊賺大錢……這個成立于2012年、號稱要做最純正、最單純直銷的系統平臺近年來從西北邊陲迅速向北上廣擴張。

　　直銷還是傳銷?

　　“鉆石國際”又稱“安然鉆石”“安然鉆石系統”，時而宣稱自己就是山東安然納米公司(全稱“山東安然納米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山東首家有牌照的直銷公司)的團隊，時而又稱雙方是合作，“鉆石國際”為獨立公司。

　　南都記者調查發現，“安然鉆石”打著直銷的旗號，依托安然公司的會員系統，以4000多至2萬多元不等注冊會員購買產品為名，吸引全國不少人加入。“安然鉆石”會員告訴南都記者，賺錢主要靠團隊，不靠產品;加入的會員將獲得區域獎、占位排隊獎、育成獎，這些都和發展下線相關聯，一代二代三代，甚至是無限代。這些特征已明顯涉嫌傳銷。

　　對此，山東安然納米公司官方電話回應記者時稱，“安然鉆石”只是安然的“經銷商”，鉆石系統的創始人張志軍和安然公司無關。但南都記者了解到，作為安然公司產品的重要銷售系統，“安然鉆石”和該公司關系密切。就在2018年底，張志軍等人還參加了安然公司2018年度營銷表彰盛典。

　　“窮人才上網百度”

　　1月4日和5日，“鉆石國際”所謂創辦人、創辦人家族成員悉數在“廣州運營中心開業慶典”大會上登臺亮相。宣傳海報上，“鉆石國際”的創辦者名為張志軍，又被介紹為“安然納米七鉆經理”、鉆石國際五千萬非凡成就名人。自他以下，有幾個是創辦人家族成員，例如汪小梅、蘇彤、保志山、李怡蓉、張麗萍、袁圣鈞等，他們相應地被介紹為安然納米六鉆經理，“非凡成就”從一千多萬到兩千多萬不等。

　　安然鉆石廣州開業會場爆滿。

　　雖然需要380元購得門票才可以進入，但會場里面幾乎爆滿。“鉆石國際”多名會員稱，總計有2000人左右。

　　南都記者持票進去聽了1天半，無論會議開始還是結束的時候，主辦方總是能調動參會者的熱情：列隊歡迎“創辦人家族”進場，起立為分享嘉賓鼓掌，被主持人帶動喊口號、中場休息以及跳舞……

　　與會者中，有不少年輕人，但更多的是中年人，老年人也有一部分。記者甚至見到有人拄著拐杖而來。吸引他們的或許就是百萬、千萬這些夸張的數字和致富捷徑，如果有的話。臺上分享的故事像有固定的模式：如何從貧窮山村小伙變成年入百萬開上豪車的成功者;如何擺脫溫水煮青蛙的重復生活走向人生巔峰;如何在生意場上大起大落最終還是選擇直銷行業。兩天的分享中，卻幾乎從未提及直銷的產品。

　　廣州運營中心開業會議，鉆石國際宣傳海報被豪車覆蓋。

　　這是直銷嗎?

　　“鉆石國際”的領導層講話不止一次提到山東安然納米公司和其董事長劉潤東;會場里，安然、Anran的字樣也隨處可見。南都記者查詢到，山東安然納米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位于威海，的確是商務部備案、具有直銷經營許可的直銷公司，批準直銷時間為2012年1月，法定代表人為劉潤東。

　　不過，“鉆石國際”對其和山東安然納米公司的關系說法十分曖昧。有人稱，“鉆石國際”就是山東安然的團隊;有人則表示，“鉆石國際”和山東安然是合作關系，安然供貨、“鉆石國際”銷售，“鉆石國際”有獨立公司。

　　鉆石國際和安然納米公司關系密切。

　　一個“鉆石國際”資深會員表示，“鉆石國際”是獨立運營的公司，總部在新疆，不在山東。南都記者隨口問了一句，“那么在網上能查到吧”?立即遭到回嗆：“什么都上網查，窮人才上網百度”。

　　直銷經銷商不得從事直銷活動

　　在商務部直銷行業管理網站上，南都記者以關鍵詞搜索，未見以“安然鉆石”或“鉆石國際”命名的直銷企業。一份直銷領域正規雜志曾經給“鉆石國際”出過6周年紀念專刊，總共有200多頁。據專刊中張志軍的說法，鉆石國際原名“鉆石體系”，成立于2012年，2016年升級為鉆石國際系統;總部位于新疆，力爭把直銷做到全國乃至全世界。

　　接受雜志采訪時，張志軍同樣把“鉆石國際”定位為“系統”、“與直銷公司合作的經銷商”。張志軍又說，鉆石國際要做“最單純、最原始、最純正的直銷”，讓直銷變得高貴起來。可是，直銷公司的經銷商是否能做直銷?

　　南都記者了解到，2018年4月，市場監管總局出臺《關于進一步加強直銷監督管理工作的意見》，明確說明應充分運用各種監管手段，督促轄區內直銷企業經銷商不得從事直銷活動，不得對產品進行夸大虛假宣傳，不得以直銷企業名義從事商業宣傳、推銷等活動，不得組織或參與傳銷。

　　一份直銷雜志專刊中，安然鉆石創始人張志軍占了一頁。

　　然而，鉆石國際打著直銷的旗號不斷東拓，近年來在全國鋪設運營中心數百家。2017年，鉆石國際在上海、北京成立了運營中心。2018年下半年，“鉆石國際”在廣州海珠保利國際廣場南塔租下了一層寫字樓。

　　它的會員大方對外宣揚：“在26樓簽下了1000平方米的5A級高檔寫字樓，廣州運營中心正式成立!6年時間鉆石國際從新疆走向全國，拿下全國市場進軍北上廣的目標完成!”

　　2019年1月上旬，南都記者在鉆石國際廣州運營中心見到了鉆石國際的營業執照。上面注明該公司為“新疆子君鉆石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廣州分公司”，成立于2018年10月，法定代表人為張志軍，經營范圍為散裝食品、保健食品、化妝品、百貨零售等。

　　另外，南都記者查詢到新疆子君鉆石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9月，法定代表人為任夢琦。據鉆石國際會員介紹，任夢琦正是張志軍(又名張子君)的妻子。該公司注冊地址正是鉆石國際宣傳的所謂總部地址，經營范圍同樣是銷售、批發零售某幾類產品，和直銷無關。

　　2萬多元加入會員，拉人模式涉傳銷

　　在南都記者暗訪的過程中，會員楊婧(化名)對鉆石國際的模式贊賞有加：“所有的直銷公司，你了解過后就明白，它是結果的導向;很多人對直銷行業不贊同，是因為賺不到錢。張志軍和鉆石國際能夠讓直銷人高貴起來，讓普通人得到結果”。楊婧口中的“高貴”，是幾個收獲財富的例子：系統創始人都有了勞斯萊斯;一個1991年出生的姑娘，從傳統行業進入鉆石國際，一年多已經月入兩萬;此外還有加入9個月年入百萬的。

　　加入鉆石國際，靠什么掙錢?第一步，要成為會員。楊婧表示，成為會員從此就有代理權，代理安然公司產品在全國各地做生意。而加入會員條件就是提供身份證、銀行卡、電話號碼以及最重要的：費用。最高的為一次性投資21180元(VIP)，最低檔是4700元，這些錢可以購買同價產品。令人費解的是，楊婧強調：買來的產品自己用、家人用都行，賣掉也行，但須按原價賣，不能亂價，否則會被取消代理資格。

　　楊婧坦言：鉆石國際系統賺錢主要“靠團隊互相幫助”，產品并不重要。南都記者了解到，正式加入的會員按業務級別分為高級經理、一鉆經理、二鉆經理、三鉆經理、四鉆經理、五鉆經理、六鉆經理等。在目前鉆石系統的級別中，創始人張志軍最高。

　　那么，年收入動輒百萬、千萬，不靠產品靠什么呢?

　　安然鉆石會員講解區域獎、育成獎等制度模式。

　　按照楊婧講解的會員獎勵機制，主要靠3個獎：區域獎、占位獎、育成獎。區域獎，有的系統也稱分享獎，周結周發。理論上，區域獎可以無限代通吃。也就是，當你加入成為會員時，分大小兩個市場(區)。以大市場整個團隊為例：“你今天占了001號位，自你以后進入系統市場的人，不管是你推薦的還是其他老師推薦的，滑落到你后面，002、003號位等。他投入2萬多或4千多，他之后還有人接著加入。只有后面的人一直加入產生業績，你就可拿他們業績的百分比。如果投資21180元，你可以拿業績的16%。投資的是4700元，拿業績的10%”。

　　安然鉆石國際會員使用安然公司開發的App系統。

　　根據介紹，會員也要打造自己的小市場，組建自己的團隊。找身邊的親人朋友加入，親人朋友再找他人，以此類推，團隊不斷擴大，不斷產生業績，這個市場會員也是通吃10%或16%。在理論計算中，兩個市場互相幫助，對碰、再計算，號稱業績永不清零。實際情況下，鉆石系統也做了設限，區域獎有封頂。以21180元會員為例，一周最多拿8萬。

　　安然鉆石對占位的宣傳。

　　占位獎，又稱排隊獎：號稱不做業績也有，每人每月可按后面的人數得7.2元的倍數。如果你身后排100人，就有700多元。

　　對此，楊婧點透：“我們這個行業就是占比干重要，占的越早越好”。記者注意到，這一點也有其他會員拿鉆石國際高層黨磊舉例，稱兩年半前黨磊給兒子占了一個位，現在他兒子一個小學生月入破萬，帶薪上學，贏在了起跑線上。然而，對于這種占位模式，此前有媒體報道過，會員根本沒有拿到過錢，只有發展了直銷會員才能提錢。

　　此外還有育成獎，即享受你培養的市場前三代(27個人)10%提成。假如一個人一個月市場1萬，27個人一年有300多萬，公司系統給你10%即30多萬的育成獎。楊婧表示，育成獎是三個獎里面的大頭，收入上千萬的高層主要靠這個。

　　南都記者另外獲取的內部資料顯示，因獎勵機制比較復雜，且有理論與實際矛盾之處，有時需要系統高層或資深會員詳細講解釋疑。一份河南市場的講解課程顯示，時長1個半小時。

　　南都記者注意到，《禁止傳銷條例》規定，本條例所稱傳銷，是指組織者或者經營者發展人員，通過對被發展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或者銷售業績為依據計算和給付報酬，或者要求被發展人員以交納一定費用為條件取得加入資格等方式牟取非法利益，擾亂經濟秩序，影響社會穩定的行為。南都此前曾報道，2012年，權健銷售團隊人人系統孟某某等被法院判決其行為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因其組織、領導人員以交納960.00元購買權健產品后成為會員，并直接或間接以發展下線會員及下線會員銷售業績組成層級，以下線會員及下下線會員銷售業績作為計酬或返利依據，引誘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對照安然鉆石國際系統和權健人人系統發現，兩者有不少相近之處。

　　安然公司和“鉆石國際”關系密切?

　　目前，山東安然納米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在新疆并無直銷資格，但在新疆成立了分公司。南都記者查詢到，安然納米新疆分公司所在地址和鉆石國際總部地址相距較遠。1月8日，南都記者致電安然納米新疆分公司。該公司工作人員澄清，鉆石國際只是安然公司經銷商，代理經銷公司產品，張志軍并非安然公司的員工和高管;即便是安然納米新疆分公司，在新疆也只是以批發零售的方式。

　　那么，鉆石國際是否可以用“安然”的名義?該工作人員表示，鉆石國際銷售的是安然公司的產品，雙方是合作經營的關系。

　　南都記者后又致電山東安然納米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總部，得到的答案同樣是：鉆石國際只是安然的經銷商。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雙方互不相干;實際上，雙方關系十分密切。據鉆石國際會員透露，他們用的會員系統正是山東安然公司所開發，名字叫“安達通”。

　　另外，在上述那份“鉆石國際”紀念專刊中，載有山東安然集團董事長劉潤東對“鉆石國際系統”的寄語：“鉆石國際在領導人張志軍先生的帶領下，隊伍不斷壯大，業績不斷攀升，已經登上安然公司業績光榮榜第一名的寶座，安然鉆石國際系統已經成為一個響亮的品牌”。

　　南都記者通過公開渠道查詢到，2012年，安然鉆石體系在烏魯木齊成立時，安然公司董事長劉潤東等人出席，董事長還為該體系致賀詞、授旗。2017年鉆石國際上海運營中心成立時，劉潤東出席并致辭。2018年11月，安然公司在濟南舉辦2018年度營銷表彰盛典，近萬人參加。“安然公司七鉆經理張志軍”作為“安然公司市場發展的中流砥柱”受到歡迎。在多次活動中，均可看到張志軍和劉潤東的合影。

　　騰訊靈鯤平臺不少人舉報安然鉆石涉傳銷。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關于進一步加強直銷監督管理工作的意見》 除了提到直銷企業經銷商不得從事直銷活動，不得對產品進行夸大虛假宣傳，不得以直銷企業名義從事商業宣傳、推銷等活動，不得組織或參與傳銷;還專門強調，對有證據證明經銷商的傳銷行為系按照與直銷企業的約定或者由直銷企業支持、唆使的，由工商和市場監管部門依據《禁止傳銷條例》的相關規定，處罰經銷商的同時處罰直銷企業。

　　另外，上述《意見》還表明，如有合作方、關聯方掛靠直銷企業，打著直銷企業旗號或借助直銷牌照影響力從事傳銷，而直銷企業提供支持、幫助、縱容或默許的，對合作方、關聯方以從事傳銷活動進行查處的同時，對直銷企業以為傳銷活動提供便利條件進行查處，情節嚴重的，對直銷企業以傳銷共同違法行為人進行查處;如直銷企業負責人為合作方、關聯方違法活動站臺、宣傳或提供幫助、便利，又難以追究直銷企業責任時，對該負責人個人追究為傳銷活動提供便利條件的責任或共同違法責任。